两个年轻女孩子在北海公园里嘁嘁喳喳说着话,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晒下来,她们毫不在意地迎着那光。你细看过去就知道,她们有些忧虑,怀着不满、迷惑向对方诉说着,仿佛也在对周围人说,甚至在对空气说。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女孩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一个说,太扎眼了,没有人平常会染这种头发。另一个说,但是很有光泽啊,你没觉得上色很好?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像对待生活的任何一个悖论一样,总能找出问题的很多面,无法做出曾经很容易做的决断。

要是在八九年前,她们,A和B对一切都不在意,不仅仅是冬天的骄阳。

她们同时考上了一所市重点高中的提前批,在中考前的那段日子里,时间的缝隙变得无比漫长,她们只能继续待在学校,整天无事可做,怀有无缘由的惶恐。大部分同学在最后时刻装模作样做题,把政治大题抄在课本上,以备开卷考试用。她们被散落地插在满当当的班级里,四周都是备考大军。A偷偷上课说话,被政治老师横了一眼说,自己没事了别打扰别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就坚定了心里的惶恐,形成了疲弱的阵营。第一次建立实际的联系是在大澡堂,她们竟然可以不尴尬地看对方,一个年轻的妈妈竟然站在条凳上耐心观看镜子里的自己,她们一起看着那下垂的乳房,私处茂密的毛发,感觉这样的身体离自己很遥远。

从澡堂出来之后,阳光下白嫩的皮肤闪耀着光,她们仿佛迎来了新的生活。

在夏天的末尾,A去了该高中的重点一班,B在重点四班,他们两班的班主任都有一种魏晋风流的气概,把枯燥的数学题讲出了科学宇宙的味道。

她们走在胡同的街巷上,A向B说,我还拿班主任刺激过爸爸呢,开学那一天,看到身材高大、气度风流的班主任,我转头对爸爸说,你知道我们班主任多大了不?爸爸猜三十多,我就笑对着说,和你一样大。A还讲小时候爸爸每天还抹着郁美净,喜欢照镜子,那时已经没有这些习惯了。

B对自己的班主任可以说很崇敬,她是一个极端感性的人,在引导下却有了很理性的学习计划,谁能想到,最终还是遭遇了高考滑铁卢,而那些喜欢上课说话的学生,有的去了名校,有的出国。复读的时候,她浑浑噩噩,A经常来鼓励她,传授着一个不怎么出错的人的经验,总算带来一些支撑。B熬过了那一年之后努力攒钱,做着买大房子的梦,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握着学业的打工仔而已。

北京天气转暖了,后海的冰开始融化,她们寻找着可以滑冰的湖面,A脑海里一直回放《白日焰火》里,桂纶镁和廖凡滑冰的场景,带着力量和速度的前进、回旋,那一刻仿佛可以不顾一切。她没有对B谈起这些,因为后海滑冰的人不过是坐着儿童车一样的冰车滑来滑去。后来两个腼腆的保安说,最近几天冰场开始管制了,不安全。她们这才得到肯定答复一样结束了环湖散步。

她们看着为数不多的餐馆,询问对方的意见,A显然被B说的五十元一碗的炸酱面吓到了,她在上海确实没有吃过这么贵的炸酱面,最终选了门口立着菜单,看起来最体面的云南菜馆。B要做东道主,A就没有很坚持结账。但是这让她很后悔,B从郊区打车来回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何况又听说经常会有朋友来找她玩,都像这样做东道主怎么可以。那一百多块钱就像刺一样扎在心里,但是A根本不清楚她这是对朋友的怜惜,还是做事不体面的后遗症。

在一个服装店里,A拿给B一件衣服,她们同时说好看,A去试了,太瘦,笑说自己长了十斤。B不太相信,甚至觉得A穿了打底裤,她总是觉得朋友们还始终停留在高中。而事实上,A从考上大学起,便延续了停滞的生活状态。她读了很多书,攥着为数不多的钱上课、吃饭,很少消遣,就像灾荒年为了节省体力很少活动的人。上班后也是如此。

她们在公共卫生间补涂了唇膏,B在镜子里对A说,“我脸好黄,看你是粉白色的”,“我怎么觉得我脸惨白呢?”她们彼此心里清楚,一个五官标致,一个只能称得上紧凑。曾被说长得很像的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完全不一样了。

她们出来之后在路上并行,一个把宽大的棉衣架在瘦弱的身上,一个长棉服包裹着微胖的身体,两人很难走到一块儿去,她们每次碰到彼此,都感觉是多余脂肪和多余衣物的碰撞。

A把B送上了回郊区的出租车,隔着玻璃,她们彼此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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