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老方式解除了我对他的敌意,也正因为我对他没有了爱的捆绑,分手再相见的这两天便像风一样顺遂平淡。我们过的日子就是以往我期待的,相安无事、各得其所的温暖生活。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做了晚饭给我吃。
 
我们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快快乐乐地吃着,当我提到了一个话题,他又议论开了,抱怨国情和生活苦逼。我毫不掩饰地爆发了: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抱怨,就不能安安静静享受生活吗?我说了一通,毫不留情,他沉默了。跟以往的很多争吵一样,我不留情面,他受到伤害和冲击。
 
他挠一挠菜,吃不下去,我挠一挠,也余怒未消。
 
也许我的不留情面完全打破了这两天的一片平静,他又看到了那个会张牙舞爪的我。小男孩般的自尊被伤害,男人的面子被冲击,来自恋人的温柔以待完全消失,他抓一抓给他买的小鱼仔没有吃,不知道该怎么去修复心情,默默地躺到了床上。
 
“不要生气了哦。”我双手架着猫突然对他说,他疑惑地嗯一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随后又陷入了被伤害的沉默。
 
过后一会儿,他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完全不再对着我。屋子陷入了没有人的寂静。猫老实地坐在一边,身体不动。
 
这种寂静我们经历了很多,有冷战怨愤、伤害委屈、敏感自闭。我为抵抗这种静,打开了这几天一直听的歌,过了一会儿,透过歌声隐隐听到隔壁异样的声音。在持续的吟叫声里,尴尬和孤独在我们屋里蔓延。
 
我干脆关掉毫无作用的音乐,他用一种倔强的一动不动的姿势,背对着我看手机。我不想让他听这个声音,也不想让自己听,打开本想用于转租房子的故事帖,它概述了从我来上海到写下这篇文章的一切事情,我看了一遍,试图用这个文章打破一丝隔阂。文章有很多过于主观的记述,但篇幅巨大我不想去改,就那样发给了他。发完又在犹豫,是不是书面说一下有些事情说得过于主观了。在犹疑不决中,我打开了已经看过一段的日剧,剧里开始了悲伤缓慢的剧情。
 
忽然我听到了一声啜泣,只有一声,但我确定那是哭的声音,我趴下去看他,他还在用那种倔强的姿势努力刷着新闻,里面有沃尔玛三个字眼,眼睛一片通红。他已经把文章看完了,我心里滋味杂陈,用手抚摸了他的头发,无声地坐回电脑前。
 
眼泪就滑下来,一串一串的。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我在一些时刻无声落泪,却不作任何解释,也明白了我比他眼里更坚强自我。
 
一些断续克制的啜泣声传到耳朵里,我终于合上了电脑,轻轻躺到他的臂弯,用肌肤相亲安慰他,眼泪难以抑制地流下来,弄湿了他的头发和皮肤。他粗粝的手为我擦着,擦干旧痕擦新泪,直到完全擦干,便用手握住我的手,时不时双方发出无法克制的抽泣。
 
过了很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放空看着房顶,用类似作家职业素养的习惯回味今晚的一切。我们自始至终没说一个字,没有对视对方的眼睛,为了防止悲伤情绪彻底泛滥,也避免破坏此刻的纯粹。
 
在我平静之后,他突然难以控制,一阵阵更加明显地啜泣起来,声音很小,像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终于丢掉了所有的冷漠、所有男性的包袱哭了。他之前基本没有哭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想说任何话,做多余的动作,一遍遍用手抚摸他的手背,顺着筋骨和肌理的纹路用力小心地抚摸着,放佛就是在抚平他波涌起伏的心情。我心痛无比,一遍遍重复着,每一下都想把心放上去。
 
我终于痛哭起来,我们一遍一遍地哭,不再用尽全力克制,没有任何委屈的心情,全部是难言的悔恨,本该给予对方的都没做到,本该越来越好的生活一步步走向毁灭。那些已经发生、无法再阻止的一切,都压了过来,都在审问着我们,都在剥开心里每道伤疤,血淋淋展示着充满伤痛的过往。
 
他握紧我的手,用胳膊抱紧我。我在失声的时候死死抓住他,阻挡持续爆发的痛哭声。
 
我知道他终于可以不因为分开怨恨和消极,也终于可以不被伤害,安心过回自己的生活。这场痛哭偿还了我们欠给对方的债,让我们更加爱得刻骨铭心,也更加明白无法再爱和挽回。
 
这时的一切,比时刻逝水的时光珍贵,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记下。我必须用笔,像完成一个使命一样,帮他帮自己记下。
 
此刻我更加爱你,同时我无法再爱你。我不想知道你踏上归途的一切,不想看见你平淡如水的日子,不想参加你的婚礼,不想看你结婚生子。
 
我可以释然地说,你会有的,所有的一切,却无法做到那一天来的时候,对你说,看我说对了吧。
 
我相信所有悲伤的人,都会有一份绵长的幸福。所有把爱和关怀留给对方的人,都因此不会更加痛苦。
 
一切,正是我想做的。一切,我无法还给你还给自己。我们没有被生活剥夺,而是不知不觉中放弃了它,理当为此付出代价,理当因此更加珍爱该被珍爱的,自己和其他。
 
亲爱的,我今天想对你说一句真棒,但最终没说出口,你应该记得我爱意游移的眼睛,它不是你想要的语言,但和语言一样,都在对你说爱。我一直在这样对你说爱,我爱你的时候你一直值得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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