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上了往里飘雪的窗户,冲出门口,外卖员手里拿着小小的汉堡,和一杯用色素勾兑的劣质果汁,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喝这种东西,默默闭紧了嘴,把它们一股脑放在鞋柜上,那上面堆着的任何一包东西都没有这样廉价,成袋的水果还没来得及拆开,鸡蛋摆在格子里。这似乎了不是买了一顿饭,而是外送服务,她放下马桶圈,心情恍惚,是这样,在这里生活需要勤劳,或者说昼夜不息地劳作,白天上班,晚上做饭,否则就是挨饿,当然,蔬菜也并不是便宜到可以随便买的地步。

即使这样,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汉堡的包装,一层一层纸揭开,好薄,只看到了边缘的生菜和溢出的沙拉,难道不是鸡肉堡吗?想到这里,她才放心揭开面包,那一层薄薄的煎鸡肉至少让她松了一口气,一口一口地吃着,楼下肯德基汉堡也不贵,但是谁会进去点一个汉堡,拿回来当正经的午餐。可是外卖不同,从手机软件下单,追踪物流,到外卖员从楼梯上露出头顶的那一刻,不需要付出任何真切的劳动,却有吃饭的仪式感,大概也可以提供精神热量吧。

她从开始写小说那几天起,也决定了踢开同居男友,或者说否定生活的一切。就在前一天晚上很平常的一刻,她没有预料地情绪爆发,看起来就像偶尔上演的小把戏,男友自然不屑争吵,自认为掌握了生活的真理,无懈可击。她因此变得歇斯底里,事情开始不可收拾,她大骂、痛哭,甚至想翻身起来打人,之后把一桩桩,一件件,只字不差地抖露出来,全是不满、不完美,填满了他们各自工作之外的所有空隙,还有那一件发生在大学时候的事,讲到那里时,她开始不能抑制地抽搐,拿手捂住心脏,仿佛它随时都能停跳。

不知道什么时刻,男友关掉了手机上一直播放着的综艺,开始沉默了,甚至走到了床边,努力摆出我们再谈谈的姿态。可那些说过的话,她一句不想再重复,她没有力气再像以前一样一遍遍去抠每一个细节,她不想再证明自己,没有必要,不值得。

她已经开始写了,很烂,进行了角色和情节的虚构,但是真正下笔了,就像流水账。但每次看到最后一段文字的首行,显示在微信文件传输助手那一栏,都有一种亲近,似乎是小说该有的样子。更何况她把几年前的小说发给高中同学,同学还肯定了她,或许是因为原型就是那位同学,她才会去肯定,不过总算是好的。

她一个人靠在床头,还是拿起了那杯翠绿色的果汁,竟然真的是哈密瓜的味道,逼真得近乎虚假,她知道哈密瓜榨成汁,味道必定很淡,甚至不好喝。果汁又给了她一些勇气,她下床去搜寻吃剩下的糖炒栗子、薯片,桌子上空空荡荡,全被男友扔掉了,从冰箱拿出来的便当却固执地放在餐桌上,里面的炒花生米不用加热也可以吃,但她还是下了一次决心。男友以为她还会吃自己做的饭,并且照常去上班,那她就偏不吃。这个时间,她本该在办公室沉默地吃着便当,就像在忍受一成不变的生活。即使工作太令她失望了,她还是不想毁掉和半生不熟的人的关系,就像昨晚那几个同事,坚决要离职,却看着自己的伙伴落了泪。

明天她不得不去上班,开年会,长时间和人们泡在一些,真实地笑、厌恶、不屑,整个周末男友也会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没有力气去表达愤怒和冷漠,这很操蛋,感觉如同后悔当初答应他复合一样。
她现在一个人都不想见,只想写下去,完成一件事情。她不停地写,偶尔喝一口冲泡的进口咖啡,都要重新捋一下思路。等她不得不去蹲马桶的时候,只能手里抱着Mac,男友不可能让她这样写的,他们从没有过这种生活方式。

这些日子,一下班他们就吵吵闹闹地买菜做饭,终于吃完刷完之后,就完成了每天的同居生活最重要的事。一开始,她心存感恩,在不明真相的同事问起这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便当时,甚至想脱口而出是我男朋友给我做的,但又觉得那太甜蜜,仿佛藏了过多溺爱。她在满足的饮食中发胖,男友看着她,仿佛欣赏自己的杰作,又总是嫌弃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胖过。她被体重的数字惊到,买裤子也总是遇到问题,但男友日复一日的说道,却渐渐让她不再在意这件事。

她越来越觉得饭菜无聊,尤其是对菜里掺杂的肉产生了厌恶,总尝试改变菜单。有一次,她提议了两个菜,他一个都不肯做,她就因为这件小事爆发了,仿佛从不被满足的孩子。男友有几次去下工厂,回来得很晚,她晚上蹦蹦跳跳去商场的美食城,吃麻辣烫和韩料,第二天中午和同事商量去哪里吃饭,因为不熟练产生了一些尴尬。后来她发现自己开始消瘦,虽然体重数字没有降,但裤子没有那么紧了。她对此反应漠然,男友自然也没有发现。
她很自然地回忆起了十天前,受月经期荷尔蒙的影响,情绪开始变坏,在去一个郊区森林公园的途中失去耐心,甩手走开,心里却想让男友赶上来哄她和好。在一个高架下的交叉路口,她失去继续走下去的力气,赌气背对他站在一旁,转身的时候看到他消失了。她从来不会妥协,但在外面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向对方妥协一步,她觉得男友似乎生怕被人看了笑话,暴露出自己的爱,这让她气得够呛。

从那次开始,顺遂的生活开始磕磕绊绊。一天,她突然说去北京,仿佛投下一枚炸弹。她没有想抛弃什么,甚至完全舍不得在上海的生活,但一份心仪工作的意义高出了这一切,她无比想抓住这次机会,认真写起了简历,用了几个小时,东拼西凑拿不出手的作品,这让她更想得到这份工作。在等待的48小时内,他们进行了很多次谈话,在男友看来,她似乎马上就要出发,实际上她确实抱了很大希望,或者说幻想。

期限很快到了,工作黄了,不出男友的预料。她总是给自己定一个很高的目标,找工作是这样,考研是这样,仿佛一直用尽力气做注定要失败的事。

她孤独地写着,想让时间变慢。期间下床了一次,喝水、调低风速、打开窗口的心愿灯,看到雪还在下,低层住宅屋顶上积了一层。情绪仿佛被切断了,她脑子里抵触着不停涌上来的分手后续问题。
男友从没有漂亮地处理过一次分手,她的人生也就没有一次后顾无忧的机会。她想一直留在这里,并且不停写下去,直到写完。就像前年,他去了郑州,她独自留在那间郊外的公寓几个月。
那时她还对生活和工作一无所知,被生存束缚在那份超负荷的工作上,却还有力气每天给自己做一碗饭,养了一只顽劣的猫,她的坚持太过可怕,一个朋友都没有,住在荒野之上的一幢公寓里。最后男友还是回来了,她更加辛苦,为了省钱加班的晚上只去便利店吃一桶泡面,对所有人说自己在减肥。现在看来,男友的回归毁了一切,她对他一次次的回归感到不解,却做了妥协,自从来了这里,或者说从十岁那年,被所有朋友抛弃开始,她一直一无所有。
现在,她再一次失去了或者抛弃了仅有的财产,对男友而言,他同样失去了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她真正地想把分手的问题丢给男友,男友觉得如果她去北京,离朋友亲人近了,一切都简单了。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和北京的同学一样,过起了另一种惨淡谋生、持有幻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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