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知识层次过低和理解能力的欠缺,荣格的《心理学与文学》对我来说过于博大精深。首先我对但丁、歌德、莎士比亚等人的作品从来没有进行过深入了解和学习,这对阅读文本造成了很大障碍;其次,荣格在多个地方表明了对弗洛伊德学派的批判,但我对弗洛伊德的了解仅限于《作家与白日梦》。虽然如此,文学与心理学这一视角非常吸引人,仔细阅读文本之后,我打算从“作家与创作心理”这一笼统浅显的角度来表达自己的见解。

作家创作心理研究的可能性及意义

荣格认为,艺术家之所以引起心理学家的关注,是由于艺术家的生活充满矛盾冲突,他身上有两种力量在相互斗争:一方面是普通人对于幸福、满足和安定生活的渴望,另一方面则是残酷无情的,甚至可以发展到践踏一切个人欲望的创作激情。艺术家的悲剧性在于他们在个人生活方面的低能,特殊才能需要在特殊方向上耗费巨大精力,其结果也就是生活在另一方面的相应枯竭。这种得与失的矛盾冲突是心理学家关注的意义所在,也只有从心理学角度,才能对作家这一主体做出客观、精细的分析,在文学内部,作家只能对此困境表达自己的疑惑,并说明自己安于创作的得失;在哲学层面上,哲学家又往往陷入玄奥抽象,忽略了作家完全没有出于哲思考虑的事实。所以心理学角度的分析对作家意义重大。
荣格认为诗人通过赋予作品以形式,已经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个人的才能,他必须把解释留给别人,留给未来。伟大的艺术作品就像梦一样,尽管表面上一切都明明白白,然而它却从来不对自己作出解释。既然如此,作家创作心理的研究就有巨大的意义,它可以把“梦”解析得更加清晰明了,延伸作品的涵义,增加其价值。

作家主体研究

不管是对于文学作品而言,还是对于创作过程而言,主体都只有一个——作家。作家的心理结构是他创作的基础,而运用此心理结构转化成具体的心理意识再转化成文学作品,依靠的同样是作家。弗洛伊德学派认为,作家的成长经历决定其心理结构,也决定其作品。他把作家作为艺术家的存在等同于他作为个人的存在,我觉得艺术家这一存在是把个人包含在内的,它包含了俗世中的个人,也包含了纯精神境界下的思考者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是这两者的结合体,我不敢说它们是分裂的,更不敢说它们是结合在一起的。但是作家在创作的时刻,必须使两者结合,尽管他们因此要处于高度紧张、密集思考,甚至癫狂、抑郁、与世隔绝、与外界对立的状态,但是只有这样,创作才能纯粹无渣滓。

荣格在驳斥弗洛伊德“艺术家都是自恋者”这一观点时说,他(艺术家)是客观的、无个性的(甚至是非人的),因为作为艺术家,他就是他的作品,而不是他这个人。艺术家在创作时可能就是一种客观化的存在,而他不创作时,或许无异于我们常人,也就是一个世俗的生存着的个人。所以要作家心理并不仅仅是作家创作时的心理研究这么简单,首先要明晰作家由于自身成长经历和遗传建构起来的心理结构,其次要确定整个心理结构的哪一部分转化成了创作心理,最后去发掘创作时,他的创作心理又怎样发挥了作用。如果要这样研究,基本要把一个作家解剖掉了。而研究过程中的微妙之处,或许只有作家自己才知道,但他可能又“当局者迷”,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介。所以只能借助作家本人真实坦诚的追忆,文学批评家对此与文学上联系的解读,和心理学家的心理学分析三者的合力,才能作出对“作家与创作心理”比较准确的研究。

创作心理研究的运用

在文学内部,对作家身世背景和成长经历的研究同样非常在意,但一般仅停留在对他们精神资源、性格形成的分析上,没有太多心理学分析。心理学分析是非常重要的,幻觉(或说集体无意识)、白日梦这些心理因素,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研究来说很有必要。尤其是主观性强的作家,甚至能时刻在作品中看见作家本人的影子。

俄国社会功利性很强的现实主义作家中,如契诃夫,他的作品几乎都是第三人称,很难找到与作家本人相关的线索,他说,作家本人的感情是不能作品中显露的,即使有也不能让读者看出来。对于契诃夫等俄国现实主义作家来说,创作心理的研究似乎意义不大。鲁迅同为现实主义作家,与契诃夫等俄国作家在客观写实这方面有很大的相通之处,但在一些小说作品中,如《故乡》、《在酒楼上》、《范爱农》等,他使用了第一人称,并且里面也包含与自身经历有相似之处的情节,似乎可以看到他本人的影子。对于鲁迅来说,创作心理研究只能在整体研究中占到很小的份额,由于这方面作品的缺乏,毕竟不能将研究推向更深更个性化的高度,但还是有一定的意义。

张爱玲不是现实主义作家,但她从来不跟自己的作品人物有任何牵扯,她说,我对自己的人物不喜欢,也不厌恶,他们与我无关,我只是看着他们在悲喜。但她中年时的作品《小团圆》却以自身经历为原型,俨然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对于她大部分作品来说,创作心理研究只能停留在肤浅的表层,而对于《小团圆》来说,创作心理的研究就意义重大。作家对一直严密隔绝的自我做了唯一一次的揭露,然而几分真几分假,她并不说明,她只留下作品,不作只言片语的解释,这给心理学研究留下了题材。《红楼梦》一直被认为是曹雪芹对曾经生活的追忆和再现,但其内容丰富异常、包罗万象,似乎超越了作家本身有限的几十年经历,而且文学性、艺术性之高又令人叹为观止,所以《红楼梦》更可能是虚构与写实的结合体,然而哪些为虚哪些为实?哪些在创作心理的作用下由实入虚?这也是一个重大的心理学研究课题。

可供创作心理研究的作品中,虚实、真假的探究似乎流于考据学之列,其实不然,心理学分析的深度远远高于考据学,因为考据只是单纯的身世经历考察,而心理分析需要在这一基础上做出深层次的思考,这种研究是非常精微和深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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