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有限时间段的必然归宿,它是生命的终结。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现代“死亡哲学”,视死亡为一种重要的存在方式,具有生存论意义。哲学家们赋予死亡作为新起点的意义,是对“生死观”常识的挑战。当然,宗教和神话也不承认死亡是终结,不过它们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宗教和神话描绘的死亡,不是冷冰冰的生理上的死去,人死后可以进入天堂,或者化为神灵,死是另一个起点,所以宗教与神话是以不承认死代表人的彻底消逝,甚至认为死是重生的另一个契机为前提的。在科学的证实下,这是完全错误的。在哲学层面上,死亡是一个起点,只是意义上的起点,而非事实上的起点,即坚持死是人的生理上的终结的科学前提,人死不会以任何方式重生。死亡美学则是更直接地将死亡这一“终极”现象引为审美意义的诞生。

一、对死亡美学价值的认识

首先,死亡意象的美学价值不体现在纯粹认识方面,或者说死亡意象提供给读者的就不是一种科学的认识价值而是只限于艺术意义的欣赏价值。其次,在现代艺术中,死亡意象的伦理观念渐趋淡化,作家对于死亡意象的表现较少包含道德观念和伦理规范,甚至出现反伦理现象。最后,死亡意象具有美学价值却不是单纯的审美价值,它不一定提供接受者以单纯的美感,死亡意象具有审美和审丑的双重意义与价值,给人以丑感和痛感,也可能给人绝望和哀伤的美感。

二、西方死亡文化概观

(一)西方古典时期的死亡观



我们把死亡理解为一种“文化现象”,便排除了一般生物学意义和舍弃了它的自然因素,上升为精神性和心灵性的东西,赋予它人文主义的应有品位。古希腊辩证法之父赫拉克利特认为生与死是相互转化“二元对立统一现象界”。苏格拉底对死亡采取超然态度,因为他信奉灵魂不死,他认为灵魂会死,但也会再生,所以永远不会消灭。这让人觉得苏格拉底有一种类似宗教的信仰,但他的哲学体系最重要的基石“理式”(Idea)被认为是不朽的超物质超现象的永恒存在,又似乎超越了宗教。伊壁鸠鲁和黑格尔都承认死是最可怕的事情,但伊壁鸠鲁认为死与生是无关的,当我们存在时,死亡还没有来,而死亡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贤者不单在意生命的长度,还在意其质量,所以他对于死亡也是一种超然的态度。“死生无关”在普通人看来更客观也更让人信服。而黑格尔则表达出对于超越死亡的主体性勇气,他认为精神的生活是敢于承当死亡并在死亡中得以自存的生活。他在面对死亡时有如临大敌的感觉,但也表现出来激昂的战斗性。

(二)现代西方的死亡观

现代死亡观念,在总体上是从科学、心理学角度论析死亡现象,很少玄学意味,因此更多实证性,也相对排斥了灵魂不死或生命轮回等宗教观念。西方的现代死亡观和古典死亡观相比,少了玄学和宗教神秘的气息,即使有类似宗教的观念也更能将人引向哲学思索,而非神学想象。


尼采晚年跳跃于“永恒轮回”思想,这是诗人想象力和直觉进入一个高度自由的境界所领悟的“可能性存在”。诗意的假定寻求的是哲学和美学的合流境界,“轮回”不是一种事实,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审美的生命哲学。他的“永恒轮回”思想具有宗教和神话的浪漫色彩,也具有哲学的思想高度,是哲学和美学的结合。西美尔讨论了“死亡与不朽”的问题,他对死亡有悲观性的看法,他说,我们使用为了接近死而消耗的生命,正是为了逃避死亡。人本能地逃避死亡和遗忘死亡,借助于日常的世俗生活抵御死亡的压抑。当然,人发明灵魂转世和不朽的观念,消解现实世界的生与死的绝对对立,把两者转喻为相对的东西,由此获得心理的安慰。与其说这是人类应对死亡的策略,不如说是被动而不自知的无奈行为。按西美尔的说法,人的一生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它与生有着割舍不了的关系,生意味着死,死是对生的终结。基尔克郭尔则更加悲观,他同样将死亡贯穿于生存的过程。他认为绝望是最大的痛苦,求生不能而求死也不能的生存状态是最大痛苦之凝聚,而死亡使生存灌注了一种绝望情绪,绝望却是比死亡更为压抑的根源性力量。基尔克郭尔将绝望成为“致死的病症”,不过他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所有人,只是无精神、无自我的“庸俗资产阶级”,这使得基尔克郭尔的批判并不具有普适性。不过就是这有限的批判也没有做到彻底,他无法和无力批判这种普遍异化的历史现实下的现代人心理困顿,因为世界和人类已经走近“绝望”的边缘。

海德格尔的死亡论富有现代的典型性,呈现一定的超越性质,他从死这个生的反面规定了生的积极含义。他认为,人在本质上是一种向死的存在,生存便意味着必然地走向死亡。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摒弃了形而上学的死亡观。这不单单包括神学上把死亡作为通向另一个生命的通道的死亡观,而且也包括人文主义的死亡观。神学和人文主义为日常生活提供了形而上学的理论基础,表现为日常生活中的平心静气、分散注意力和不屑一顾的态度,尽量不去想死亡这件事,装作死亡根本不存在。海德格尔认为异化就是试图逃离死亡,导致生命陷入纠缠不清的恶性循环,却误以为是“完美”或者“活得实实在在”,这种做法藏起了一个事实,即人的生命已然是在逝去着。生命逃避死亡,这跟焦虑这种情感因素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因为焦虑和恐惧不同,焦虑所代表的不是来自世界范围内可确定事物的威胁,而是全然不可确定的威胁。人所焦虑的不是别的,而正是人在世的存在这件事。焦虑总是伴随生命左右,并威胁生命,日常状态在消除这种焦虑上,起了不断分散注意力的作用。但是这不是完全的,因为焦虑总是会在最不起眼的场合一下子冒出来,它其实是日常状态最基本的情感状态。

三、总结

用日常去消泯对死亡的恐惧未尝不是一种悲观论,但拥有日常已是幸运,能用日常去消泯死亡更是幸运了。“不畏生,何畏死”,或许生更难于死,日常更比死亡恐惧,换言之,能够抵挡住生存的艰难,还用畏惧死亡吗?

死亡既是严肃的哲学命题,也是包含丰富复杂情感的艺术命题。在我看来,死亡是人生命进行过程中的自然现象,生死都是自然的,我们任由其发生,不消极逃避,也不必用主体性的勇气去战胜内心的恐惧。对待生死问题上,为消逝而恐惧也好,对生存留恋也好,都不能阻挡死的到来;但对生死过于淡然,又未尝不是一种做作,甚至完全消泯了人这一主体的天生情感。用生命的、艺术的、哲学的方式去看待死亡,它是自然现象,是具有审美价值的文化现象,也是充满奥妙的哲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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