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这个作品,我很自然地称它为史诗,不带任何惊奇、夸赞的情绪,也不想用“当之无愧”这种绝对化的词。这是它给我的一个平淡的感觉。
以下谈谈我印象比较深的几个方面。

一、引人入胜的性爱之美

——许多堂堂皇皇的事,都是在黑灯瞎火里干出来的

人类的性爱本是自然界最普通的事,与自然风光一样美好,与自然中的清风流水、日月光华、鸟叫虫鸣、花香叶摇融为一体,所以这是堂堂皇皇的事,之所以要在黑灯瞎火里进行,只不过是与所谓的伦理甚至偏见、世俗的鄙陋的眼光不合。

母亲与马洛亚,来弟与鸟儿韩的性爱,都是沐浴在自然之中纯净的高洁的本能。

司马库与崔凤仙的性爱

山洞与坟墓是他们“偷情”的场合,也同样是自然的。

司马库是不得不提的一个角色,这个男人,拍拍胸脯:我靠真心,对每个女人都是真心,一个“真心”让他极具人性魅力,没有这他不过是个莽夫勇士。崔凤仙含泪一句:我等着你,女人的全心全意,更把此时变成了这个男人神化的一刻。还有他临刑一句大喊:女人是好东西啊— 由此完整塑造了一个最为伟岸的真性情男人形象。除他之外,还有童年的司马粮、爱情中的鸟儿韩,别的再没有一个真正有风采的男人了,这是一本偏重于女人的书。但正是有了这些男人,神一样的女人才不孤独,否则只能存在性,而无性爱可言了。

不是所有的性都是美的,真正的性爱之美,必定是两厢情愿,两人共同演绎的如神话般的动人故事。以爱为基础的性才是爱情的最高形式。所以哑巴对来弟的欺凌虐待,只能算动物的本能,不是性爱。

除了真正的性爱,还有男人与女人的滥情。鸟仙委身于哑巴,来弟对巴比特的下流挑逗,司马库对来弟的猥琐欲望,只有性、人的原始的本能,已经没有美可言了。这些都发生在人物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不知道莫言是不是要以此来掩盖。还有独乳老金与众多男人的风流,很难说都是两厢情愿的情爱。所以,这些不过是缺失道德的俗人的行为。

二、女人是好东西啊

我觉得司马库说出了这本书的核心。几乎里面所有女人,都是沐浴着神性的生物。她们美丽的身体、对情爱的执著,都是平凡而高贵的。她们尽管有丑陋、卑琐、自私的一面,但掩不住光辉。

尤其在卷外卷:拾遗补阙里,八姐自然天成美丽的身体现于河堤的清风中,六姐在浪漫苍凉的葡萄园里执著钻行寻找巴比特,来弟在月光中与鸟儿韩忘情交欢时,甚至四姐狂作淫荡的示威,鲁胜利大势已去的华丽颓靡,都有极致的感觉,但并不做作,女人,就是在那一刻成为神。

这让我觉得,每个有独立人格的女人都有化神的时刻。甚至独乳老金,她不美却可以让不少人把她当神供起,这来自女人身体的诱惑和女人对自己的美的自信、高傲。

之后,看韩寒的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我”与一个妓女一夜情后,心里对她的感觉仍与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一样:这并不美丽也不丑陋的普通姑娘,平凡得就像这些司空见惯的路灯,它亮着你也不会多看一眼,它灭了你也不会少走一步。当时我觉得这简直是对一个女人判处了死刑,但这是普遍存在的现实。不过,她确实与丰乳肥臀里的女人不一样,她没有独立人格,或者说这种意识很弱。这是两种女人的差别,也是想象与现实的差别。但是,美洲一个国家,丈夫对妻子的称呼都是“我的神”,而且不是单纯的称呼,还有发自内心的供奉,不论她们年老年轻美丽丑陋。这也是现实的一种啊。

这种女性的神化不是远古的母性崇拜,男女是平等的,只不过莫言偏重写女性,司马库与崔凤仙、鸟儿韩与来弟的交欢中,男人不也在同一时刻神化吗?

三、母亲

母亲是这段家族史的核心,一个批评家楼观云批判这种“我娘”的叙述语态,说这成了继红高粱成功运用后的一个固定套路,莫言把它当成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到处卖弄。反正我觉得这个观点很可笑。就算是套路,也没什么不好,作家的习惯别人不能干涉,说他把这当必胜利器,未免太可笑了,难道丰乳肥臀的成功就凭借一个“我娘”?
通读之后,就会觉得这种叙述是必然的,这段家族史离不开母亲,她是主干,是一个家族精神的支撑。上官金童出狱后,母亲几乎退居幕后,八十年代的这段历史顿时失去了光彩,更加强了这种必然的感觉。

母亲的坚韧智慧,是真真切切的,被历史打磨压榨出来的,她或许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但这是历史逼的,是不得不走的路。我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母亲的身影,我不想用伟大无私这样的字眼,因为这不是什么光荣可歌颂的,而是无可奈何的悲壮悲凉。都是一样的,当初是为了命,为了活着;如今是为了生活,一个钱字而已。

四、存疑与探究

1.八十年代的这段历史,少了母亲的支撑,顿失了光彩,让我觉得失去了叙述的必要。

而且虽然风格一如既往,但让人不舒服,芜杂、离奇,反正是负面的感觉。之前的历史,不管怎样血腥、暴力、肮脏、丑恶,总存在一个干净的背景,(读柴静的看见就有这种感觉,不管叙述了多少阴暗压抑,总有一股把人支撑起来的气,一种自然的让人安心的人性,藏在背后。)比如随时随地出现的母亲,她是一个必然的积极的存在,或者高密的自然风光,人与自然之间那种和谐坚定浑然一体的感觉,让人舒服。或者说那种乡风,世世代代扎根的安稳固定,让人舒服。但八十年代之后,虽然战争和政治风波的阴霾退去,但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处处芜杂、混乱,没有一角幸免,干净的背景没有了,根基没有了,就连司马粮,这个有着司马家气概和身手,小狼一样的男孩,也只是混迹于金钱、女人之间,他到底与俗人不同,但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到此,作品蒙上了深沉的悲剧色彩,之前也有悲剧,是生存的悲剧;现在应该是人性的悲剧,更加无奈无力。莫言的用意也许就是展现这种悲剧,而不仅仅在追求历史叙事的完整。但是,到底政治经济文明的进步,在历史的失落、人性的没落面前变得如此不值一提,是对是错,我不做讨论。

2.人称的转换

整个作品基本都是上官金童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但服刑期满出狱后突然改换成第三人称,直到司马粮出现才换回来。在服刑之前,尤其是童年时期,能明显感到上官金童作为叙述主体的优越感,甚至有主宰性侵犯性,即不管我此时在周围人中是否处于优势,最起码故事中只有我在思想,这个故事是我在叙述,我站在所有人身后,能看清别人看不到的,这是智慧。

历史跳过十五年的空白,对于刚出狱上官金童来说,一切都不能理解,不可接受,此时用一个冷冷的他来叙述,像是无情地把上官金童扔向大海中漂泊,作者只是旁观。那种很深的迷茫感、卑微感,为什么不用第一人称的优越感来消弥一点?

直到司马粮回来,消除了上官金童一部分的自卑,让他找回一点自我,才恢复到第一人称。
这个转变,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3.形式
卷外卷的形式

这一部分在我看来是亮点,是升华。作品从初稿完成到最后修订历经六年,两次修改,卷外卷是拾遗补阙,也许是无法嵌套,只能放在最后。
母亲前传倒叙的形式,这也是很好的技巧。
这两个形式看起来都天衣无缝。也许都是为了弥补八十年代和更早的六十年代叙事的低落疲颓,使作品再次升起高潮,不至于一低到底。

4.魔幻现实主义手法

这个无疑是作品最大的特点,莫言也坦言1987年开始学习马尔克斯和福克纳的魔幻现实主义。批评家陈辽认为他的运用不成功,没有弘扬其中的精华,而是拾取了糟粕,带有浓重的神秘主义、宿命论、悲观主义思想倾向。就像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对卡夫卡《变形记》的模仿,到底是成功失败一样,这个还没有定论吧。这些研究性问题,虽然没有能力去探究,但还是对答案有欲望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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